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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河郡与上郡、湟水、凉州的交界一带,凉州刺史冯招、烧当羌、卑禾羌等羌人势力犬牙交错,往北可交通匈奴,形势复杂,时有混战。

    从去年夺并州开始,魏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陈兵于西河之野,建设寨栅,交通二十里地,又留张俭李崇魏梁三人镇守,可见他对平定此处的决心何等之大。

    原本形势已经得到控制,去年中至年底,这一带各方相安无事。不想今年年首,烧当羌率先发难,骑兵袭击上郡。因一直戒备,当时很快被阻退,也未造成大的损失。但疑背后牵涉凉州冯招,是以魏劭从幽州亲自赶来坐镇局面。

    前几天,他在西河布防事毕,想先回一趟晋阳。临走因记挂,只带了一小队亲随,又去靖边的长城一带勘察地势,意外遭遇数百的冯招人马,一时箭矢骈集如雨。

    魏劭恐同行的公孙羊有失,护他撤退为先,自己却不慎被毒弩伤了臂膀。回来后就躺了下去。

    这一躺,七八天就过去了。

    入夜,西河两岸原野漆黑,营栅里肃杀无声。只有巡逻士兵行走在护墙上踏过脚下木板而发出的单调的脚步之声。

    魏劭的营帐中,烛火通明。

    前来探视的张俭李崇魏梁等将已经离去。魏劭脸色比起平常,要略显苍白,但精神很好。也没躺着,此刻端坐于案后,依旧在与公孙羊秉烛而谈。

    他面前的案上,铺开了一张三尺见方的羊皮精绘地图。

    魏劭的目光落于地图之上,随着公孙羊的侃侃而谈,眼前再次浮现出了一副可期的关于这块地方的明日地图。

    灭掉向来为幸逊爪牙的冯招,平河西,如此,西可以通玉门,打通和西域的往来之道。

    最重要的是,往北,能够隔绝羌戎与匈奴的交通联系。

    从军事意义来说,这才是重点。

    只有消除了后方的隐患,他才能无所顾忌地往南用兵。

    “……凉州兵马何以悍勇?当中有两万便是被诱惑充征的羌胡兵。”

    公孙羊侃侃而谈。

    “三十年前,李公为护羌校尉之时,烧当等诸多羌种之人,慕规李公之威信,相劝而降者多达数十万。陇西也得平安数十载。可惜李公后被奸佞中伤,冤死于朝廷牢狱之中。史也有言,‘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絜,威化大行’,可见羌胡本慕忠勇,敬廉官,然而内徙之后,习俗既异,言语亦是不通,与汉人格格不入,本就相互各有防备,朝廷所派的护羌校尉,自李公之后,也空有护羌之名,非但无人能履持节领护之责,反而挑唆离间,贪残无厌,这才致冲突剧烈,时起反叛,乃至联合起来寇掠郡县。”

    魏劭一直凝神细听。

    “主公当务之急,便是平定边境。羌人若可招抚,当以招抚为上,归心方为正本。只要羌人归心,冯招不足为惧。去了冯招,没有凉州兵可借用,幸逊如去一边爪牙,何足惧哉!”

    公孙羊又道:“羌胡如今以烧当、卑禾二族为大。烧当兵强,卑禾族长却德高望重,湟水一带的羌人,无不知悉敬其名。上月袭击上郡者,乃烧当,卑禾并未参与。主公可从卑禾入手。若主公信我,我愿择机代主公去一趟卑禾,传达主公怀柔之意。只要卑禾首先归附,其余婼、参狼、钟等羌族必定群起而效仿。剩下烧当,即便不降,如何能挡得住主公之兵锋?”

    魏劭立刻摇头:“先生此计甚好。只是先生不必亲去涉险。我另派使者便可。”

    公孙羊道:“主公为羊之贱躯,竟至舍身,幸而主公吉人天相,否则公孙羊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不过是代主公走一趟湟水,费几句口舌罢了,有何涉险可言?旁人去,我不放心。主公大计为上,还请应允。”

    魏劭迟疑着的时候,公孙羊又笑道:“日后若收服了羌胡,主公可委信靠之人担当护羌校尉,持节行领护之责,理怨结,问疾苦,则西境何愁不定?西境平,则图谋大事,乃至日后张国臂掖,主公威信,远达西域,也非不可期!”

    魏劭双眸之中,隐约若有精光闪动,笑道:“如此,则劳烦军师了!”

    公孙羊道:“本就是我佐责所在,何来劳烦之说!”

    魏劭心情有些起伏,双手按于案面,霍然而起,说道:“若招抚能成,我记军师一个大功!”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到微微晕眩,身体晃了一下,虽动作极小,很快也就稳住了,继续谈笑风生,却早已落入公孙羊眼中,慌忙起身相扶,说道:“也是不早了。主公病体尚未痊愈,宜早些安歇为好。我先告退了。”

    魏劭推开他伸过来要扶自己的手,笑道:“我又不是女人,吹个风都能倒,不过受了点些微的皮肉伤罢了,何况也养了多日,先生何至于如此!我早就好了,只是你们总爱大惊小怪,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

    他忽然像是想了起来,说道:“这里既然暂时无事了,我明日还是动身回晋阳吧!若有急事,流星快马来报便是。”

    见公孙羊仿似又要开口,摆手打断道:“军师不必再劝了。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最知道。何况这里到晋阳,路上也是方便。明日一早我便动身。”

    ……

    君侯那日中了毒箭回来,起头躺了三天,从能下地走路开始,就惦记要回晋阳。

    公孙羊自然拼了老命地加以阻止。

    他也略通医道。知以君侯如今体况,最大忌讳便是长途奔走,苦劝他静养为宜。

    好容易将他安抚了下来。见此刻又提要回晋阳,已经按捺不住似的,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说道:“有件事,我说了,主公莫怪。”

    魏劭望向他:“何事要怪?”

    公孙羊道:“主公负伤养伤,身边宜有细心之人照料,如此方能尽快痊愈。营房里并无合适照顾之人。我知女君如今应当已经到了晋阳,便自作主张,几日前派人往晋阳送去了一封信,告知女君君侯近况,请女君前来侍病。倘若女君收信之后动身,我料一两天内,应当也就能到了。君侯还是不必回去了,耐心等等。免得女君到了,又与君侯相互错过。”

    魏劭一愣,迟疑了半晌,说道:“这……这……恐怕有些不妥吧……军规有十七条五十四斩,中有一条,便是营中不得藏女……我虽为帅,也不好从我这里,破了这个规矩……”

    公孙羊正色道:“君侯何来此一说?女君岂是平常女子可比?何况君侯也非无故接女君入营,乃中毒负伤,正需女君细心照料,方能早日痊愈,如何算是破了规矩?张将军李将军魏将军也都盼着女君能早些过来照顾君侯之伤。”

    魏劭心里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雀跃,面上却露出更加严肃的神色,为难了片刻,最后才勉为其难道:“我虽还是觉得不妥,但军师瞒着我,将信都送了出去,我也是……”

    他忽然想了起来:“路上不会有危险吧?”

    公孙羊忙道:“主公放心!我除了发信给女君,也另送信给了贾虎贲。有贾虎贲护送,路上必定无虞!”

    魏劭终于彻底放心了下来,一本正经点头道:“我知晓了。先生白日辛苦,也早些回营帐歇了吧。”

    ……

    公孙羊走了后,魏劭怎有心思睡觉。躺在营房那张行军床上,翻来覆去,越睡精神越好。最后索性起来,坐到案后读着兵书。

    他的眼睛盯着简片上面的字,一缕英魂却又不自觉地慢慢漂浮了出来。

    他知道她早就已经到了晋阳。

    一开始,没受伤之前,之所以迟迟没回去,除了这边事务缠身,心里也有点底气不足。

    毕竟,当初她死活不愿意来,是自己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家里,强行将她弄了过来的。

    现在好了,虽然意外受了点伤,他躺了几天,还头晕目眩的,但还是有意外收获,她自己要来了。

    魏劭第一次觉得,公孙羊实在是他不可或缺的肱骨心腹。那天为了救他中了一箭,实在是值。

    魏劭便想,等她来了之后,他在她面前该如何表现。

    是告诉她,自己已经无大碍了,让她不必再为他担心,还是再做做样子,博她的怜惜?

    这个决定下的实在艰难。比他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还要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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