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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小说网 www.qingdouxsw.com,听雪楼系列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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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郎,请多吃一些罢。”傍晚,点起了红烛,两人坐下来对食之时,她殷勤布菜,温柔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却是微微冷笑。

    “江郎,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为何而来。”陡然间,听到小妗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随口如一贯的调笑:“我自然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

    “是么?”她蓦地笑了,笑容中却有些幽怨,在红烛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们的时间用尽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觉愈发的重了,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已看见她拿了那一筒酒过来,倾了半盏奉上,微启朱唇,柔声道:“江郎,在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青衣男子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无数少女颠倒的笑容来,他低下头注视着她,也是柔声的问:“小妗这酒里面,是下了降头呢、还是蛊?”

    “啪”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江郎!”

    烛静静地燃烧,居然有淡淡的香味。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伤痛和无奈,本来的三分气愤也消失无踪了。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妗,这一段情缘,本是你情我愿如今弄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即使用药留住了我,守着这样的‘江郎’,你难道会快乐么?”

    “江郎你、你难道认为我会”看着他收起了琴,开始整理行囊,她的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么?小妗。”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只是微笑着回头“该放手时需放手。这样,起码日后我们回想起彼此时,还会有笑容。”

    “江郎,你是不是以前离开每一个女子时,都这么说?”忽然,她的笑容收敛了,看着他,冷冷问,语声居然有几分尖刻和愤怒他又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那些女子,从来都只是这样。岂不知,她们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远。

    “小妗”有些无可奈何地,他摇摇头,抚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长发“好合好散,何必?”

    “可你说过,你永远都爱我!”她蓦的叫了起来,语中几乎有哭音。

    然而放下了手,他便不再看她,携琴提剑,走下了竹楼。

    “江郎,你便这样走了么?”蓦然,听到她在背后唤了一声“还未拿到你要的东西,你舍得走么?”

    他要的东西?什么东西?

    有些疑惑的,他终于在竹楼上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唤住他的红衣女子。

    蓦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拿在小妗指间的、浅碧色怒放的花朵!那是、那是

    踯躅花!

    颈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下去,她挽起竹帘站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一朵传说中的奇花,看着他,眼中有讽刺般的笑意:“你来大青山苍茫海、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看着她指间那一朵浅碧色的花,他一时间竟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小妗越发凄然的笑了,右手抚摩着颈中的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子,才这般对我好”“胡说八道!”终于反应过来,他蹙眉拂袖,冷哼一声“如果要得到踯躅花,当时我杀了你、抢了去不就得了?干吗那么费力?”

    她叹息了一声,点点头,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不要再掩饰了,如何?”

    她居然还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抚摩着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么难养其性极阴,非但花籽平日里需要由韶龄女子贴肉放置,到了播种时节、更是十有九败你即使杀了我,夺了那花籽去,又有什么用呢?你、你那般的聪明如何肯做这样的事情?”说到后来,虽然在微笑,她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些惨白。

    他站在竹楼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里却释然,接着有同样的怒火升起“小妗,我虽然是浪荡子,却非那种骗子!”剑眉下,他的眼睛里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话,然而,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最后只有叹息“小妗啊小妗罢了罢了也由你那般看我吧,想来,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用错了心”或许由于情绪的波动,他感到些微的疲惫起来,背着琴,微微摆手,苦笑着径自下楼离去。

    然而,奇怪的,走不了几步就越发觉得头晕,他大惊,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回头看着倚栏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妗,你、你还下毒在那蜡烛里?是不是?那蜡烛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显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滴落,赶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你对我下蛊了么?”他冷笑,记起了传闻中那些苗女为了防止心上人变心所惯用的手段这个女子,居然不惜对他下蛊、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纵!

    他江楚歌,岂能如此活着?!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间,经年来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刹那间一软,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鱼肠剑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围漆黑的一片,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水声。

    他挣扎着想起来,然而身体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她做了什么?她想做什么?

    “江郎”轻轻的,听到她在身侧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给你下蛊虽然我没有和你说,我其实是幻花宫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里大名鼎鼎的人物?”

    即使在昏沉中,他还是蓦然一惊原来小妗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单身居住在深山里的女子,岂能是寻常?你一生风流自负,到头来,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听使唤,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打算好给你踯躅花对我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一朵花,而你却是活生生的、疼我爱我的情郎啊。”他感觉到衣襟间一动,似乎她塞了一个锦囊在他怀里,脸上陡然冰凉一片,是小妗的泪水直洒下来“宫主给了我三粒花籽,本来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前些天却居然有一颗萌芽我把它转栽到山阴,今日便是开花时分了。”

    踯躅花浅碧踯躅花。江楚歌想笑,这个无数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如今已经在他怀里然而,他却毫无感觉,只是心里焦急不可方物:把花给了他,小妗呢?她怎么回去交代?他想挣扎,想把怀里的花扔回给她,然而神志清晰异常,手足却丝毫动弹不得。

    “宫主半年一次的过来查看,几日之后便要来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对你下药,如若你留在这里,遇了宫主可怎么好”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他僵死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炽热的泪水还是烫到了他心里“她武功非常厉害,你、你又这般倔强,必然是不肯自己避开她的。”

    “小妗!小妗!小妗!”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你才对我下毒么?从来那些女人,只有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时,才会使诡计的呢。傻丫头,傻丫头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苗女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江楚歌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漂浮了起来。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妗轻轻的啜泣。意识分外清明,他猜测着自己是躺在一个竹排上。

    “从这条溪漂下去,就到山外的镇子了那时候你手脚的麻药也解了。”手脚动不了,他转而想用力睁开眼睛,然而,偏偏这点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是听到小妗继续低语。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轻轻的,软软的,颤颤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声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江郎,你自己走吧,不要回来找我了。”

    他心里焦急,拼着伤及内腑,提气冲撞各路经脉,试图让深深麻痹的手足恢复知觉,然而丹田内空空荡荡,居然一丝真力也提不上来。

    听着耳边她那样温婉深情的一句句嘱托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喊:那么你怎么办!小妗你怎么办?如果幻花宫主来查看发现少了一颗花籽、然而你有没有踯躅花可以给他的话你怎么办?!我要的不是踯躅花我要的不是那个!

    然而,这样急切激烈的话语在唇边,却无力吐出。陡然间,他感觉唇上一软,轻柔的气息接触到他的脸,小妗俯下身来,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出最后的话:“江郎啊,如果不遇见你,我这一生,就怕是白过了。”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待得他恢复了行动能力,飞奔回断崖他循着来时路回到那个竹楼下,却已是人去楼空。里面的东西都按照他离开时的原样摆放着,显然主人离去时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却寻不到小妗,更寻不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幻花宫。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毛以他个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过去,恐怕再见小妗也要十多年吧?

    山万重,水万重,然而,山长水远知何处?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无数的绚丽红颜编织而成,然而,早已习惯了笑谑游戏红尘的他,却错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点“真”

    半夜时分,他终于醒了。头痛欲裂,宿醉后,感觉内心底只残余灰烬。然而,不等他有力气想起什么,却听得身边有人冷冷问了一句:“小妗死了么?”

    他仿佛被利剑刺中一样,蓦的抬头,厉声反驳:“谁说的!小妗没死!她不会死!”

    然而一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女子,碧落转瞬呆了呆靖姑娘。

    在桌边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听雪楼中的女领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领主前来视察刚攻下的幻花宫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来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四护法之首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女领主一眼,没有道歉的意思:“小妗没死!谁说她死了!”

    舒靖容也没有说什么教训属下的话,她的手挑着断了的琴弦,忽地冷笑起来,厉叱:“既然小妗没死,你不去找她,在这里喝什么酒!”

    碧落一凛,醉意朦胧的眼里,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光芒闪过,他的手陡然抓紧了颈中那个锦囊。

    那朵浅碧色的踯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为了找到小妗,为了借助听雪楼的力量踏遍南疆,他不惜屈身在萧忆情的麾下。然而,如今他终于攻入了幻花宫,却遍寻不到小妗的影子。

    “她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我要去找她。”仿佛在说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复“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小妗找回来。”

    阿靖叹了口气,手一扫,将所有的酒器都扫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铿锵:“那么,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宫走一趟。”

    今夜是满月。月光下,苍茫海一片苍苍莽莽,银白如霜。

    机关打开,一级级的石阶从湖水中无声无息的升起,一直铺到湖心停驻的船边。

    穿好了紧身水靠,听雪楼的女领主也不由看着那通向湖底的台阶摇摇头:“这么隐秘所在啊”她由船头走入水中,足尖刚落下,发觉石上每一级都有一个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属扣子,正好容足踏下,这样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着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

    碧落没有说话,跟在她后面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小妗,他恐怕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翻天入地的寻找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可是即使他来到了幻花宫,却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妗的踪迹。

    阿靖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她已经缓缓的“走入”了水中。

    那一条从水底延伸而出的石阶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然而两人都内力深湛,内息悠长,没有多少时间就走到了湖底,然后感觉石阶穿越了什么,又开始往上走。

    “哗啦”一声,阿靖感觉到周身压力一减,石阶上升,原来已经从水中走出。

    刚一出水,还没有将贴身水靠换下,眼前陡然却是一晃。阿靖下意识的在强烈的光线下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随身带的血薇却是铮然弹出了剑鞘,横在身前。

    “靖姑娘,这里是他们的圣殿。方才我们已经走过他们的水底神道。”大护法碧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靖的手指慢慢松开,睁开眼,习惯了室内辉煌的光线从水底拾级而上,展现在眼前的是蔚为壮观的石窟建筑,圆拱形的窟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藻井图案和经文,石柱上盘绕着奇怪的植物和动物花纹。四壁上都有开凿出来的巨大神龛,上面比真人还大的塑像在繁密的火炬下,石雕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是幻花宫的入口圣殿。从苍茫海的水底石阶下走上来。

    阿靖没有说话,逡巡的看着四壁已经有听雪楼驻入宫中的弟子上来迎接,她不做声的将水靠换下,交给一边的下属。有些感慨地问了一句:“这般难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带人大举攻破?”

    碧落没有说话,显然是忙着想进去继续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从水道正门攻入,我带人翻越绝壁包抄了后路,逼得他们从圣殿正门出逃然后,我在水里下了软骨散。”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锐如剑:“把一个个幻花宫弟子从苍茫海打捞上来,死鱼般的连反抗力都没有。”

    阿靖的眼色迅速划过他的脸,然而这个剑一般的男子丝毫不动。

    绯衣女子忽然叹息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愿加入听雪楼,假如分庭而抗,萧忆情要扫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力。幸亏是他自愿的成了“碧落”然而虽然阅历诸多,但这般为情不顾一切的男子,她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石殿中的空气潮湿而阴郁,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压迫力。碧落一直精神有些恍惚,显然是因为长久的期待落空而造成了心理的溃散,石窟里很安静,只有潮气结成水滴,嘀哒的落下。

    “靖姑娘,这里邪气很重,请配上这束艾草吧。”陡然间,一边拿着她换下水靠的下属忽然开口,声音清脆。阿靖微微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人碧衫明眸,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不记得听雪楼有这个人,绯衣女子有些惊异的问。

    碧衫少女笑了起来,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小道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受家师指派助听雪楼深入滇南。”她虽为道家,却不着道装,一双明眸光华灵动,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个十足的娇赣少女。

    阿靖蓦的想起萧忆情说过此事,只是对着弱水点点头,却摆摆手:“不用什么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说。”

    “真的,我感觉到这里阴气很重!特别是这个圣殿,更有说不出的怪呢。”弱水有些急了,知道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把艾草递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她的手感觉到了一种热力“呀!”感觉有一种力量保护着绯衣女子,将她的手反弹开去,修道的女子震惊的抬起头来,阿靖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只是自顾自的走向殿后。

    弱水眼睛瞥见靖姑娘的颈中一个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嘴里却不出声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什么样灵力的护身符?居然能让她这个道基已经不浅的人,近不了半分?

    听雪楼的靖姑娘,看来真的是和听雪楼主一般的深不可测呢

    弱水不甘心的将辟邪的艾草递给另一边的大护法,然而碧落只是顾着到处寻找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她。弱水殷殷的上前,却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笼罩着碧落护法。然而,这个龙虎山刚刚学道成功的女子不知道在碧落身上佩戴着的,是远比艾草灵异百倍的东西浅碧踯躅花。

    她忽然就有些沮丧原来,听雪楼中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早知道帮不上忙,师傅干吗还要她来呢?这次不过是来到幻花宫而已,接下来就要去拜月教那她岂不是更插不上半点手了?

    正宫侧殿,里外搜遍,没有。

    寝宫,箱笼全开,罗帐漫卷,没有。

    花园,掘地三尺,也没有。

    看得出,自从听雪楼攻入幻花宫那一天起,这一个多月来,碧落从来没有停止过疯狂的寻觅。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所有幻花宫残余的弟子都被拷问过然而,没有人知道小妗的下落。

    只知道,她的确被宫主从大青山抓回来过,因为丢失了至宝踯躅花而受到责罚,然而因为她毕竟培育出过一朵踯躅花,宫主没有处死小妗,只是逼令她回去继续看护剩下的两枚花籽。甚至在宫破前夕,都有人见过她然而,谁都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唯一知情的或许是幻花宫主,可惜那位宫主在自知大势已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刎。

    碧落在他自己的权责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调用了听雪楼人马,在方圆千里之内搜寻小妗的下落。由于一开始的约定,萧靖两人都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来帮忙。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黄鹤。

    阿靖看着宫中狼藉的场面,看着碧落锲而不舍的四处寻找,她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叹息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如果在这里找不见,我翻遍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妗来。”在她身边匆匆走过,碧落铁青着脸,说了一句,俊美的脸上有一种偏执的表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或许,人只有这样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寻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止于“至爱的女子”更是象征着这个不羁游子半生中所错过的、一切值得把握的东西他终于觉醒到了,他在生命中错过了太多、竟然没有一件能够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疯了般的寻找,想寻得一个凭据。

    巡检了一遍刚攻下的幻花宫,发现除了翻检的零乱不堪以外,其他事情都已经被碧落井井有条处理好了。阿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回到了入口圣殿中,等着大护法一起返回。

    然而,显然是再度寻觅得忘了时间,碧落根本没有跟着女领主一起回来。

    只有弱水一直跟着她,站在这个空阔森冷的圣殿里。圣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空空荡荡,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龛座与供桌,绯衣女子有些无聊在其中漫步观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一座座神态各异的神像上扫过。

    弱水却是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在术法阴阳师看来,这个空空荡荡的圣殿里却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用天目看去,整个圣殿沉积着厚厚的灰色物,显然包孕着无数的怨愦念头,让她不寒而栗。然而,这些武林中人,却是毫无觉察般的自由来去,看得她提心吊胆。

    毕竟是南疆邪教,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才在这圣殿中积累起如此强大的怨念。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弱水看见靖姑娘走入了圣殿北方最尽头那个神龛,蓦然间,仿佛什么被惊动一般,地上本来缓缓流动的灰色物猛然翻涌起来,如一条巨蟒般向绯衣女子兜头扑下!

    “靖姑娘,小心!”弱水失声惊呼。毫无所知的阿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抬头,继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神龛,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万分凶险。然而,那强大的怨气一进入绯衣女子身侧三尺,陡然被雷击一般的瑟缩了起来,弹开数尺,粉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处蠕动。

    弱水惊呼着扑过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怎么?”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身侧的一切,然而却不知如何对靖姑娘解释,讷讷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对方颈间的一个小挂件上,那里有一个很旧的木质小牌,发出温润的光泽。

    然而,学道女子的眼睛却因为惊讶而睁大这、这样的护身符

    “弱水,你看这里!”不等她脱口惊问,靖姑娘却蓦的开口,她本来一直都专注的盯着那尊最尽头的神像,此刻更是抬起手来,直指木雕神像胸口某处“看这里!”

    弱水的眼光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随意的说:“像是天竺那边的湿婆神啊!”话刚说到一半,修道女子全身一震,脱口惊呼:“呀!那、那里是什么!”

    “大护法,靖姑娘有令,让你速速去入口圣殿见她!”

    正在反复将一寸寸的空间再度的搜寻一遍,耳边忽然听到了属下的传话。青衣男子剑眉一扬,眼色便是一冷:虽然已经是听雪楼的下属,然而至今为止,他桀骜不羁的脾气根本没有削减半分,就算是人中龙凤,他们的话,他也是高兴就服从,不高兴根本不听。

    正要不耐的喝退属下,然而,看着下属有几分焦急、有几分惊恐的眼神,碧落心中蓦的腾起一种寒意,他来不及细细猜测这种寒意背后的意思,一把推开属下,直直往圣殿方向掠去。

    “靖姑娘,不要动它!小心!”

    刚到入口处,就听见殿内有人紧张的惊呼,是弱水的声音。

    碧落一踏入圣殿,里面一切如旧,没有半点异常。然而不知为何,他蓦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眼光看去,只见圣殿最北角深处,神龛旁,火把明灭之下,看到听雪楼的女领主居然跃上了供桌,抬手似乎要从神像的胸口处拿下什么东西来。

    那个龙虎山来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边叫,吓得脸都白了。一见他进来,忙不迭地上来拉住他袖子:“大护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让她不要动那神像!这个地方怨气很重,她、她如果一动弄塌了神像的话”

    弱水一边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因为焦急连连跺脚。

    她、她要怎样向这些凡尘中的人,说明她此刻看到的诡异景象!

    地上那些因为畏惧靖姑娘颈间护身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气,此刻仿佛沸腾般的卷了起来!发出常人听不到的咝咝声音,四处如毒蛇般的围绕着靖姑娘,作势欲扑。

    而绯衣女子却丝毫未觉,自顾自的抬起手,皱着眉将手探入佛像胸口处那道裂痕中。仿佛看见了什么,眼神瞬间甚为奇异。

    那裂痕中,弱水看见有极其阴毒的怨气顺着缝隙丝丝透出,那种渗出的怨气、居然丝毫不忌靖姑娘颈中护身符的保护,绕住了绯衣的女子。

    “不要!靖姑娘,别动它!”弱水见情势,已经再也忍不住的跳了起来,她急切的神情终于引起了碧落的留意,听雪楼大护法虽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时足尖一点,飞掠上神像侧边,格开了女领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衣剑眉的男子,片刻间顿住了他的话语。一瞬不瞬的,看着阿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奇异的花。

    没有完全绽放,只是一个含苞的骨朵。仿佛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从神像的石隙中钻出,浅碧色的花瓣上,居然带了丝丝红色的痕迹似乎是一只纤细的手,费力的撕开了厚厚的屏障,将染着血的指尖,微微的露了出来,无助的求援。

    踯躅花!

    那湿婆神像胸口裂缝中,绽放出来的居然是踯躅花!

    碧落眼睛里面陡然有雪亮的光芒,他不顾一切的掠过去,伸手“碧落,不许过来!别看!”阿靖的手握着那朵花的花茎,对着听雪楼的大护法厉声喝止。然而,碧落丝毫不听她的命令,径自过来,抢夺那一朵浅碧色的花儿。

    “退开!给我退开!”阿靖蓦的按剑,绯红色的光亮如同腾蛟跃起!

    “叮。”双剑相交。

    碧落从神龛上飘落,一直踉跄着退开三尺,才勉强止住去势。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弱水看见地上那一层灰蒙蒙的东西剧烈蠕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两人!

    靖姑娘手里已经抓住了花茎,被方才那一剑震动了位置,退开的时候一扯动,仿佛被联根拔出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奋力挣出,登时整个佛像轰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她再度脱口惊呼,抬头唤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蓦的瞪大了神像里面!那里!那里面!所有灰色的怨气,居然是从佛像那一道裂口纷涌而出!

    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怨气汹涌而出,刹那将绯衣女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扑过去,碧落护法一站稳身形,已经再度掠了过去,转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诡异的灰色中。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见那一片不停翻涌的灰色。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叫人进来解救,只是刹那间,那充满了怨念翻涌着的灰色就平静了下来,慢慢散开。

    弱水的眼睛,终于能看见湿婆神像前令她惊栗的一幕。

    湿婆神像片片碎裂,露出了石雕层里面的内坯。石像里面,用作内坯的,居然是一个真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苗人女子,然而美丽的脸上却已是惨白毫无生气。

    那样潮湿的水下圣殿,奇异的是,那个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女子尸体,竟毫无腐烂的迹象。

    苍白的女子,就这样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湿婆神像内,保持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姿式、头微微上仰,半张着嘴巴,无血色的脸上凝聚了最后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无声的祈求着上苍。

    然而,有一朵奇异的花,从她胸前的锦囊中蜿蜒生根,开放。

    根须密密麻麻,茧一样包裹着她。蛇一样蜿蜒游走在女子周身,甚至沿着血脉扎入人的体内,仿佛从以身躯为养料,尽端处开出了一朵浅碧色诡异的花来!

    那朵踯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念力,居然硬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钻出一条裂缝来!

    “小妗、小妗”那一刹间,碧落的脸色忽然宁静起来,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轻轻的唤着,走过来。弱水压抑住了惊呼,因为她看见了:本来那些四处弥漫、蠢蠢欲动的怨气,在碧落的脚步踏过之处,纷纷都如烟般的淡薄散去,消于无形。

    阿靖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看见青衣男子上前来,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然而,她忘了松开手中拈着的踯躅花,一退之下,那苍白的女子身体就这样顺势被她拉了出来。

    “小妗。”在尸体倒下的刹那,碧落伸出手,抱住了她“小妗,是我。”

    刹那间,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弱水看见死去女子那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然而,那一朵带着丝丝血迹的踯躅花,却在瞬间绽放开来!

    这一次,弱水没有提醒靖姑娘小心没有怨气,没有阴森,那朵花绽放的时候,满殿竟似有光芒微亮、馨香浮动。

    “靖姑娘,大护法他根本不听劝告,每日都喝得不省人事可怎么好?”石玉的神色是焦急的,然而,绯衣女子听了,却只是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

    当碧落抱着小妗的尸体走出水面,不知为何,一接触外面的空气,那苍白的躯体忽然间就化为了腐土灰尘,令人不忍目睹。连着那朵绝世的花儿,也一并枯萎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根支柱已经塌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回那个叫小妗的女子。

    其实,本来碧落未必会这样的看重那个女子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是个游戏风尘惯了的人。如果跟他说什么坚贞、什么永恒,这个男子或许只会嗤之以鼻。

    他对着每个遇到的女子承诺“永远”然而他心里不相信有永远的爱情;那个痴情的少女也对他倾诉过“永远”但是那个才十几岁苗女未必真正明白什么是永远永远的相爱,在这个瞬忽如浮云的世上,本来就是极其不可信的。

    然而,不等时光褪去谎言镀上的金色,让他们亲眼看到那个“永远”的破灭,她却死了。

    死亡在刹那间、就把她对他的爱凝固了在那一刻、嘎然而止成了永远。

    那个承诺不再是一个谎言!她对他的爱便是永远的,钉在了他的心里永远无法再否认、永远无法再抹去。

    小妗,小妗如今,苍茫海里的踯躅花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山长水远,天地茫茫,恐怕是再也相见无期了。

    原来,人这一生中,唯独“离别”才是真正永远的。

    跋洛阳。北邙山。

    初夏,清冷的山风吹来,北邙山上的长草青青,一片片的起伏如波浪。

    所有素衣白冠的人,都在山下停驻,跪地相送。那拖地的白袍和高高的素冠,如同雪树一般林立,幡幢在风中飘飘转转,梵唱和祝颂的声音氤氲蔓延,缥缈虚无的召唤着去往彼岸的灵魂。素衣白冠的听雪楼子弟中,不是有人压抑着低低的哭泣。

    送葬的人们都停下来,跪送着那两台白石的灵柩。青色的刀和绯色的剑交叠着置于灵前,白石的灵柩并排放在一个檀木的肩舆架上,由四位护法抬着,沿着小径抬上北邙山。

    没有立碑,没有筑墓,甚至,送葬的人都在山脚停住,不许上山。

    那白石的灵柩,最后埋葬在青青碧草下的何处,只有亲手下葬的四位护法知道。

    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立过誓约:上北邙山以后,结庐守墓,终此一生不再下山。都是经历世事过的人,看破了尘世聚散如泡影之后,失去了效忠的对象,那还不如就这样隐居在北邙山上、了此一生。

    到了选好的墓穴边,四个人默不作声地轻轻放下灵柩,看着黄土一寸寸的湮没两台白石的灵柩湮没了那一段众口相传的武林传奇。

    曾经有过多少激荡的风雨、指点江山的凌厉,然而,如今剩下的只有这一片碧草、一抔黄土、和黄土之下沉默相伴的孤独灵魂。

    寸寸光阴如握不住的流沙,从指间转瞬滑落人中龙凤那样骄傲而敏感的两个人,却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的走入对方的生活,只是那样隔着看不见的屏障遥望了彼此多年,到最后依然相互猜忌、相互伤害,一至于同死。

    希望,在所有一切都平静以后,他们能静静地相守于这一片青青的碧草下罢?

    紫陌轻轻拉着黄泉的手,想起种种过往,只觉悲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山风越来越大,吹拂起每个人的长发。从山上回看,山下白云茫茫,白云尽头、洛阳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遥远得犹如那回不去的昨日。

    黄泉。紫陌。碧落。红尘。

    原来每一种,都是一种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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